青山依旧在
作者 余逍遥
远山叠影，乱云飞渡，天际下一江秋水浩然淌至眼前，风涨过头顶，是这山下江面独有的清寒。
“大人，前方便是砚山地界了。”船夫利落收起帘子，向船内人喊道。
那人一身青衫，眉目虽凌厉，脸上却满是倦容。他只微微点头，算是回应。山风灌进来，他长袖鼓满，衣袂翻腾时刷刷作响，原本挺立的身形在这飘摇下竟也像有些单薄不稳。
船夫记起二十年前，同样在这山风凛冽的江头。彼时这人还很年轻，他站在岸口，袖口和裤脚收紧，衣冠磊落，精神抖擞。与友人拱手告别时，言及将来，眉宇间意气风发，他时而爽朗大笑，惊倒好些孩童，当真是风神俊朗，世无其俦。
有人在旁围观，啧啧谈论年轻人的事迹。远的暂且不提，只说不久前，他孤身纵马夜闯敌营，直取叛领首级。如此壮举，大受当今圣上赏识，不多时便封了个不小的官，此行便是领官上任去了。
他们言语中满是钦羡，船夫只心里诧闷：这位大人一看便该是个纵横沙场的凌厉武生，怎的倒做了个管事的官?
日月如磨蚁，转瞬已是二十年。这二十年里，船夫也听不少往来的船客谈及此人。早些时候，人们说他治民颇为有方，不管是何等贫瘠之地，一经他手，不出几年便是一派政通人和、欣欣向荣的光景。
国之祸事，外患内忧。在内，为叛军四起，屡剿不定。后来，盗起连湖湘，他原本的得意本领终于被想起，不出数月叛贼便悉讨平之。于是，他又开始了连年奔走平定内乱的生涯。再晚些时候，他终于稳定下来，开始治军练兵，不想军队方落成，他又被调往别处。
现在他途经当年出发时的那片江面，精神面貌却截然不同，船夫望着船内那张黯然的脸，想，这次他莫不是真的累了。
江涵秋影雁初飞，天上雁与水中鱼交相窜游，翠微映在碧水面上随波纹荡漾。已是羲和欲倾，凉意欲发袭人。船中人走出来，立于船头，看着缓缓东去的水流，偶有叶子落入水中，沉沉浮浮打着旋。
他想到过往种种，关于烽火，关于杀敌，关于数十年未逢一机的战场。也想到意不由己的辗转仕途，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精干军队。仓廪充实，兵甲坚韧，士气高昂，他想，那真是自己这二十年来最得意快活的时候。那时他甚至以为自己能带着自己练出的兵大有作为了，他不只一次想过他们气势如虎般横跨淮水的情形。可最后，他还是只能没有选择地离开，坎坷炼就的军队最终未及试金便转至他人手，也许就此被弃之一旁斑至满身铁锈。
他记起离开那日，城民送行，青衫匹马万人呼。想至此，他不由苦笑，人似秋鸿无定住，纵然事如飞弹般圆熟又如何?
小船缓缓绕了个弯，他向前望去，只见有千丈悬崖削翠，山水相接处，又是满川的落日熔金。夕阳连绵的红，直烧到天尽头，像是一直这样直到最后一丝光芒和生命最终被夜吞噬尽。远方残照下，水面浮光跳跃，他恍惚以为是短刃相交时的凛凛寒光。
前人的诗句缓缓流上心头，他闭目喃喃：“门前流水尚能西啊……”
随即，他笑了，终究是放不下。
青山亘古不变，潦水依旧清寒，掠岸西风更劲，似极了那年他长剑挥斩，临风策马南下。
他到底未曾老。像始终屹立的青山，任石缝裂身，潮浪蚀洞。眼前，青山依旧在。
（余逍遥 汉语国际教育2017级学生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