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旭冉:消失的城市

发布者:屈会超发布时间:2020-10-10浏览次数:428

消失的城市

作者 何旭冉

我十岁前生活的地方,是淮河边的一座小城,我们姑且叫她老城。

老城并不算太老,端端地立在地图中间,听着秦岭淮河的呼吸。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城,不旱不涝、无害无灾,有史以来似乎从没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县志读起来平淡得像一篇流水账。

淮河水不疾不徐地从我家屋后流去我看不见的地方,日日年年都如常。我出生那年,1998年,淮河少见地暴涨,差点决堤。于是我奶奶常骗我,说我是她汲水时从河里捡来的娃娃,害不懂事的我常常为此伤心。就连我上了学以后,胡老师生气时也总爱骂我们是“一群洪水冲出来的水货!”

胡老师是我小学时的语文老师,说话时略有些结巴,骂学生的时候嘴皮子倒是格外利索。不过他待我们很好,上学路上遇见他,有时就势就坐上了他的二八大杠。他讲课的时候也很投入,常常讲着讲着就顺手把粉笔别在了耳朵上,像别着一支烟一样。时间长了,他的鬓角总是一片花白,也不知究竟是白发还是粉笔灰。

我之所以会对胡老师有这么深的印象,是因为我当时的同桌小豆。而我之所以会对小豆念念不忘,是因为他给我尝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口可乐。我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接过近乎闪闪发光的瓶子,颤着下巴轻轻抿了一口,感觉有一万朵烟花在舌尖炸开,继而毫无防备地打了两个响亮的嗝。老胡在黑板前正讲到兴头上,被我的响嗝气得吹胡子瞪眼,罚我和小豆一节课都站到教室外面。

我和小豆贴着掉了漆的石灰墙站着,眯着眼睛望着金灿灿的天。那是个夏天,天气还没现在这么热,知了还会叫得很吵,学校的栅栏外面还站着卖雪花酪的老爷爷。不远处的铁架桥上响起了悠长的汽笛声,铁皮火车卷携着微风轧过轨道,经过学校旁边的时候震得整幢楼都在晃,惊得我和小豆望着彼此目瞪口呆。

即使在离开那座城市十几年之后的今天,我依然对那个站得腿麻的午后念念不忘。那是工业文明的笛声第一次震醒我混沌的世界,像是菩提拈花扫过我还未开化的头骨。愚钝的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些什么,但也只是意识到了而已。

小豆始终留在老城,听他说,胡老师还在教语文,只不过换了所学校,二八大杠也换成了小摩托车。但他还是老样子,讲到开心的时候,还是会忍不住一巴掌拍上讲桌。只是桌上早已不再是他那厚厚的学案,大手一挥便落在了鼠标上,电子白板上的讲义登时消失不见。胡老师对着讲台上的电脑捣鼓了好半天,还是没能把PPT再调出来。

一切都在按着文明的秩序变迁,我宁肯迟到也要吃的西关拉面变成了连锁店,爸妈千叮万嘱放学时不许靠近的桥头水湾被改成了水上乐园。我和小豆的母校被推成了平地,风一吹就扬起满天的尘与烟。胡老师到底是没学会电子化教学,没了粉笔别在耳朵边,他偶尔还会下意识地摸摸耳朵,在发现什么也没有之后尴尬地就势挠挠花白的头发。

我想我再也不会重回老城,但并不因此感伤。我知道,淮河还是淮河,老城还是老城,但她已经在过去的每一天里渐行渐远。

又或者,她已经消失不见。

(何旭冉  2017级汉语言文学1班学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