侯雨欣:烧

发布者:屈会超发布时间:2023-09-05浏览次数:116

老李每年都去十字路口烧纸,十字路口四通八达,他爱人就死在十字路口正中央。那天急着赶路,她扯着手说“急急走喂!”,便一转身大步向前。躯体被击飞好像重物被抛起,又狠狠地砸下,地上的血迹将老李的心劈成了两半,一半在过去的自己,一半在过去的爱人。

老李每年都会在清明时节前梦到她,她在地底下还是那么急,着急赶路,着急干活,做饭也开大火颠着锅。幽蓝色的火苗蹭蹭向上,老李总想伸出手和她说:“慢啊!慢啊!”却怎么也慢不下来,也发不出声音。只能看着火越烧越大,越烧越大,火苗舔着湿漉漉的天花板,水汽凝成了水珠滴在地上,啪嗒、啪嗒,一声声,这是老李的心在哭。

老李到最后发现自己啥也干不了,只能多烧纸,梦见了老伴就多烧纸:纸钱,纸元宝,纸房子。钱烧给老伴了,给自己留了捧灰。每年他都把烧纸钱烧剩的灰捧起来,睁大着眼睛,看着风刮过,灰一点点消失,如果有剩余的话,那就是老伴想自己了。这套理论哪里的呢?老李也不知道,只是坚持这样去做。可实际上呢,天太冷,手也出不了汗,往往几缕风一刮,灰就全跑走了。老李想啊,这老婆子还跑那么急,做饭关火了没有?抬眼一看,十字路口静悄悄的,没人说话,摩托车“日儿日儿”地跑过去,只有一丛丛火,向上烧,烧到天似乎要变亮了。大家都沉默不语,老李也啥话都说不出来,只拍拍手,哪怕手上没有灰,他在心底默念着,老伴啊,你慢点吧。

怎么慢?这一辈子怎么慢?老李年轻的时候心更急,刚考上编制就要考经济师,考上经济师又想着怎么往上爬。老伴总劝他闲下来吧慢一点吧,到最后也被整得焦躁起来,一个人闲下来的时候去厂里打工,给盗版商家安盒子,一个一分,纸箱的边缘真利,手指的边缘都划出血来。即便如此,老伴第二天还去,一个月挣那么两三百块钱,老李直骂她,是家里的钱挣不够还是咋样,你就安心在家带孩子不行吗!话虽然毒,但也是心疼,老伴脾气犟,这样一激去得更勤了。也没办法,孩子上学缺钱,啥都要钱,生活的任何一个环节都要钱。

穷命啊穷命!咱是穷命!咱不能停下来,停下来就得饿死。老李回过头来一看,才发现自己这辈子其实是在赶着老伴向前走,俩人困在钱的浪潮里,卷呀,卷呀,裹挟着俩口子向前走。谁也没挣开绳子,这一辈子都困在了钱眼里,到了最后,看着浓烟滚滚向上的时候,他才突然意识到,很多事情都是没必要的。辛苦了大半辈子为了啥?就因为别人都这样……?

十字路口上丢了命的那些游魂,有的人被记挂着,手腕上有红线,死了有人烧钱;有的人就漂泊着,孤零零的,这些人下辈子会如何?还是说烧纸只是给活着的人一个安慰?老李迷迷糊糊间好像在别人的火堆里看到了自己的妻子的影子,不是被车撞到一甩而去的惨状,而是那个年轻的模样:笑吟吟,刚嫁进来,俩人拉着手过马路,享受着等待的时光。

那时候日子真慢啊……真奇怪,我怎么会有点头晕?

火舌一下又一下舔着金元宝,他盯着自己面前熄灭的火丛,地上呈现焦灰色,别人的仪式还未完成,还有游魂游荡在这个十字路口上。仪式还未完成,金元宝的边缘慢慢变红,一切都还未完成。老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隔壁那户人家的火堆,哪怕有风吹着也照样旺盛,两个人蹲在地上,隔一阵子向里面撒一点纸钱,却一样什么也没说。又能说什么呢?该说的话早就说尽、说空,嗓子从嘶哑过渡到失声。老伴刚死的时候,老李整宿整宿在那里哭,这哭是没声音的,是压抑久了的哭。倒回到原始、最基本的,避免被捕食的哭,没有声音,压抑着的。后来麻木了,哭不出来了,泪淌尽了,重拾生活。

只不过脚步越来越慢,越来越慢,菜里的盐越来越少了。

老李佝偻着身子,离开了十字路口。

 

2021级汉语言文学双学位  侯雨欣)